誓掃匈奴不顧身 五千貂錦喪胡塵
可憐無定河邊骨 猶是深閨夢裡人
◎陳清白 律師
2017年11月7日，空軍新竹基地一架由上尉飛官何子雨所駕駛的幻象2000戰機，在進行夜間訓練飛行時，突然消失在彭佳嶼海域。
事故發生後，國防部召開記者會說明緣由，不料在場記者有人提問，質疑飛官是否可能駕機叛逃。這件事透過立委的質詢，國防部長馮世寬在國會殿堂盛怒表示，當時他不在記者會現場，如果他在場，會罵「他媽的」，怎麼會這樣想？
馮部長是空軍飛行員出身，對於飛官摔飛機，最能感同身受，他答詢時還語帶哽咽、眼眶泛淚的說，飛行員早上駕機出門，誰也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平安回家。這句話聽起來不禁令人動容。
「凌雲御風去，報國把志伸，遨遊崑崙上空，俯瞰太平洋濱，看五嶽三江雄關要塞，美麗的錦繡河山，輝映著無敵機群。緬懷先烈莫辜負創業艱辛，發揚光大尤賴我空軍軍人。同志們努力努力，矢勇矢勤，國祚皇皇萬世榮。」
上面這一段文字，是我國空軍軍歌的歌詞，我讀小學時的音樂課本上就有選錄。這首歌我很喜歡，也唱得很熟，從學會至今將近半個世紀，我依然能毫不費力，朗朗上口。
小學生為什麼要教唱這首軍歌？是因為歌曲本身可以激勵人心？或者是我們的國家需要更多的人才投入空軍？這個問題，恐怕只有去問編寫音樂課本的人才知道答案。但不管原因為何，透過歌曲，必然會啟發一些人御風飛行的夢想，哪怕這個夢想，有多麼難以實現，又有多麼的危險。
說到駕機叛逃，現在的年輕人可能聽都沒聽過，但在我們這一輩人讀書求學時的60到80年代，不時都會聽到反共義士駕機衝破鐵幕投奔自由的消息。
那時，海峽兩岸關係緊張，漢賊不兩立，台灣這邊如果有人開飛機到大陸去，媒體通常會封鎖消息，要不就是輕描淡寫，或者把飛行員寫成因為感情糾紛或積欠賭債，才不得不駕機逃亡。但反過來，如果有大陸的飛行員駕機來到台灣，那消息可就炒翻天了。電視媒體成天播放不說，這個人還必定會被吹捧成唾棄共產主義、嚮往自由的反共義士。接著，黃金幾千兩、美女老婆都奉上了，最後我們的政府還必然會對這個事件作出結論，那就是：「共產必敗，暴政必亡。」
由於飛來投誠的的反共義士不少，詳細名單要查查電腦才知道。而送出去的美女和黃金究竟若干？美女部分，我手邊沒資料，麻煩讀者自己搜尋。至於黃金嘛，那就有紀錄了，根據香港媒體報導，台灣在60到80年代，頒給反共義士的黃金，大約是四萬七千五百兩，這些錢連在台灣犯罪，最後被槍決的壞蛋卓長仁，都有一份。
兩岸對峙期間，這些駕機叛逃的飛行員，到底是基於什麼樣的目的投奔敵營，外人實在難以窺測。但因為國共內戰，使得無辜的眾生，被迫流離失所，甚至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，倒是鐵一般的事實。
說到反共義士駕機來台灣投誠，下面有一段故事，既辛酸又諷刺，讓人啼笑皆非。
話說1965年11月11日，中國的飛行員李顯斌駕駛中共伊留申28型的轟炸機抵達台灣的桃園機場。當時，這架飛機上，除了李顯斌外，還有李才旺、廉保生兩人。其中，廉保生在降落時已經死亡，死亡原因，根據官方說法，是因為李顯斌降落時，對於地形不熟悉，以致飛機偏離跑道發生猛烈撞擊，才使得坐在機艙尾部的廉保生傷重不治。
廉保生既然是「反共義士」，那麼，生是中華民國的人，死也是中華民國的鬼，按理說，台灣這邊的國民黨政府，應該極盡隆重之能事，為他辦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才是。但事實不然，廉保生只是草草的葬在桃園的大園公墓，墓碑上雖然刻著「反共義士」的頭銜，但墓塚常年無人祭掃，一片荒煙蔓草，與孤魂野鬼無異，並沒有得到反共義士應有的禮遇。
廉保生倒楣的還不只這樣。中共那邊，視廉保生為叛國賊，生既不能飲其血，死又不能剉其骨、揚其灰，只好拿他的家人算帳。自此，清算、鬥爭、勞改，像滿漢全席般，熱烈招待，一道菜都不缺。
俗話說：「同船共命」，但偏偏李顯斌和李才旺的八字就和廉保生不一樣。李顯斌、李才旺兩人後來都加入了中華民國的空軍，效力於反共復國大業。1975年，李才旺從空軍退伍，赴美定居，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，又重回中共的懷抱，並且公開表示，他和廉保生都無意叛逃，是受到李顯斌的挾持，才不得不暫時偽裝成反共義士。
1987年，台灣解嚴並開放大陸探親，李顯斌「七月半的鴨子不知死活」，這位中共的頭號通緝要犯，不知道是不是想家想瘋了？還是天真的以為中共那邊早已不計前嫌，因此也於1990年「衣錦還鄉」回到大陸山東探親。沒想到，「阿共仔」並不健忘，李顯斌應了布袋戲戲詞所說的：「天堂有路汝不去，地獄無門闖進來」那句狠話，自投羅網，被中共鎖拿入獄，這一關就是好幾年。出獄後，死在大陸，骨灰葬在台灣。好在，李顯斌良心未泯，他不必用刑就自己招認，廉保生在飛機落地後，拒絕投誠，持手槍自盡，並無叛逃的意思。
中共不知道是聽了李才旺的報告，才知道廉保生受到冤枉？還是李顯斌的自白，讓一切水落石出？總之，虧待了人家好幾年，總要設法補償補償。果不其然，廉保生獲得平反，並於2015年追封為革命烈士。2016年中共烈士紀念日前夕，廉保生的姪子廉成剛一行人特地來到台灣，將廉保生的遺骨挖出火化後，歸葬大陸。廉保生在台灣這塊陌生的土地上，孤零零的躺了50年，無人聞問，最終，中共當局把他風光的葬在天津的烈士墓園，終結了「反共義士」一段辛酸又無奈的荒謬歷史。
其實，廉保生不願叛逃而自戕，國民黨政府早就了然於胸，只是不方便公開承認而已。廉保生沒有入祀忠烈祠，而草草埋葬在荒郊野外，原因就在這裡。
文前的詩，是晚唐詩人陳陶所寫題為「隴西行」的一首七絕。詩的意思是：「為了消滅匈奴，就算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。只是這次的戰役實在太慘烈了，連精銳之師也死了五千人。可憐那散佈在無定河邊的累累白骨，都是遙遠故鄉深閨裡的少婦日夜思念的親人。」
無定河，在今陜西榆林附近，因河流湍急，挾雜大量泥沙，淤塞泛濫無定，故名為「無定河」。無定河處在漢唐時的邊塞要地，漢朝時，北方的匈奴經常從這一帶入侵，因此常年征伐不絕，將士死傷無數。詩人重履舊地，觸景傷情，寫下了這首詩，讓我們了解戰爭的慘酷無情。
詩裡的「貂錦」，唐詩三百首書裡，把它解釋為穿著貂裘的戰士，其實一般的阿兵哥，哪有穿得那麼好，只有保衛皇帝的羽林軍，為了宣揚皇權，展現軍威，才有那樣的裝扮。但羽林軍負責防衛京師，保護皇家的安全，除非皇上御駕親征，否則根本不可能親赴戰場，可見詩人筆下的「貂錦」，應該只是精銳之師的形容詞而已。
有一年我去金門旅遊，特地跑到太武山的忠烈祠和軍人墓園去憑弔。我不避忌諱，一一審視橫 在地上，每塊各約兩尺平方的墓碑。墓的主人來自中國大陸各省份，年紀都只有20歲上下，想必是在戰爭中，因戍守金門，保衛台灣，而不幸犧牲的國軍將士。他們靜靜的躺在那裏遙望著故鄉，而他們故鄉家裡的父母親人，也必定在想念他們，盼著他們早日歸來。
這是誰所造成的悲劇？又有誰曾為這些顛沛流離、死傷無數的軍民百姓，負起了應負的責任？這時，浮現在我腦海裡的，就是陳陶這首隴西行的兩句詩：「可憐無定河邊骨，猶是深閨夢裡人。」
文章的最後，我要向各位讀者請教一個問題：「發明抽水馬桶的人是誰？」答不出來吧！其實不是只有你答不出來，依我看，一萬個人當中，包括我在內，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人，都答不上來。說也奇怪，改善人類生活品質如此重要的發明，它的設計者，沒有人知道是誰，更別想有人會因為享受「便利」而讚嘆他的偉大。但偏偏世界上，許多挑起戰爭，禍國殃民的野心家、獨裁者，被歌功頌德、奉若神明，對此，我不禁要問，這是什麼道理？